伫立在用紫红砂石铺就的古城墙上，凝视着缓缓流淌了千年的沱江水，江岸边一根根细脚伶仃的支柱撑起的富有土家风韵的吊脚楼，侧耳倾听船行江面欸乃的摇橹声……这般情景，曾在梦里千回百转;这幅画卷，曾在谁的书中读过，曾在谁的画中见过？

我努力找寻这似曾相识的记忆。烟波浩淼处，我恍然看到《边城》里那个美丽清纯的翠翠、饱经沧桑的爷爷、灵通人性的大黄狗向我走来———哦，这就是传说中那个美丽的古城凤凰，这就是一代文学大师沈从文先生的故乡。

顶着盛夏的骄阳，一路颠簸，来到这个僻静的湘西古城，同行的三位旅伴却要到另外一个热闹的去处游玩，我只好一个人孤单地行走在拥挤狭窄的街道上。没有了旅伴的嬉闹和纠绊，尽管身边游人如织，人声鼎沸，我却分明感受到了心底的宁静，灵魂的归依。这个时候，这种氛围，就应该暂离红尘，抛开纷争烦忧，物我两忘，以一种崇敬、肃穆的心情，去拜谒大师，去与大师晤面。

沿一条深深小巷，我来到了沈从文先生的故居。这是一所书卷气很浓的幽静小院，是沈从文曾任清朝贵州提督的祖父于同治五年（1866年）购买旧民宅拆除后兴建的一座典型的南方四合古院。古院正中有小天井。天井四周为砖木结构的古屋，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四间。房屋系穿斗式木结构建筑，马头墙装饰的鳌头，镂花的门窗，小巧别致，古色古香，具有浓郁的湘西明清建筑特色。先生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先生就是从这里，沿绵长千里的湘西水，走向了世界。站在这个寂静的小院，我闭目沉思，微风吹过耳畔，仿佛时光倒流———我依稀看到了顽皮少年沈从文逃学归来偷偷溜过门槛的身影，听到了他充满童稚的嘻戏声；一缕阳光透过木雕窗棂照进来了，我看到了老年沈从文递过来的温煦的目光，我接过了这道凝视了百年的目光，与先生对视，感受到了他的深邃与博大。绵长碧透的湘西山水赋予了他柔顺的个性，灵动秀美的凤凰小城孕育了他不竭的才情。先生“一笔挥就两昆仑”，为我们留下了令人景仰的宏篇巨著。一部《边城》让他享誉中外文坛，两度提名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候选人；一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绘出了三千年中国传统服饰文化发展的脉络和轨迹……

游客的喧哗，把我从沉思中惊醒。随着如水的人流，我恋恋不舍地走出了故居，从寂静的小院又回到了喧闹的街市。走过街角，回望先生的老屋，早已湮没在林立的商铺和市井的喧嚣中。毒辣辣的日头让我一阵晕眩。到哪里找回那个清静的去处？我漫无目的地溜跶，竟然拐进了一条小街，准确地说，是一条老街，一条静悄悄的老街。街两旁是青砖灰瓦的楼阁，脚下是古朴厚重的石板路。这条寂静的小街，让我的心灵再一次沉静下来———这一刻，如柔水，波澜不兴；这一刻，我嗅到了兰的幽香，听到了花开的声音；这一刻，我是一个背负竹简、衣袂飘飘的书生，是一个解下佩剑、退出江湖的侠士。我穿行其间。从虚掩的门缝里，我看到一位轻摇蒲扇、独自品茗的老者。他气定神闲，桌上一把小巧的手壶里茶香袅袅。我真想，轻叩门扉，与老者对饮……

 

作者 张养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