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很陡。登山的时候，为避免倾覆，我们把身子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角。

山顶是平的，叫累的气喘吁吁的我们猛地轻松下来。这儿是济宁市最高峰，海拔648.8 米。我们扯起事先预备好的“我们登山了凤凰山”的红色横幅合影留念。因为在这平荡荡的山顶上，没有一个标志性的建筑，没有一块突兀的独特的岩石，甚至连一棵树都没有，只有文字能够清清楚楚地证明我们登上了凤凰山，以便给今后的回忆提供佐证。

寂寞的山坡上，零零星星长着一两棵桃或梨，此时，它们正开着一树愁惨的花，一树红，一树白，在这个暖洋洋的季候中兀自诉说着自己的心事，抑或正在流露着这座山的心事或隐秘。

离山顶不远，有一个直立的洞穴，石壁曲折错落，据说每年的雨季，大雨之前，从这个洞穴里必然会飘出一团团的白雾。雾从哪里来，我们不知道。有人说这个山洞通达几座山头，雾是从别处流过来的。有人说，这洞的底端是个深潭，雾是从潭里升上来的。还有一个穿透山体的石洞，两面见光，百姓俗称这儿叫“隔山掏火”，不知何意。这两个地方，是我们能够探入凤凰山纵深的惟一通途，也是凤凰山向我们呈示的惟一内容。除此之外，我们再也不知道凤凰山的什么了。凤凰山就如一个紧闭大门的宝库，一个一言不发的智者，叫我们琢磨，让我们猜想。

没有人能真正地读懂一座山。因为没有人能真正地解读这山上的每一块岩石，每一个洞穴，每一个鸟兽，每一只昆虫，每一株树，每一棵草。

我们手攀脚踏之处，长满各种各样的乔木灌木和野生花草，松树柏树槐树樗树荆棵葛藤酸枣郁李柴胡远志瞿麦茵陈毛茛苦菜地黄……没人说清它们的种类和生长的理由。郁李正开着花，浓郁、大方，它是一味药，可润肠缓下，利尿，治浮肿脚气。柴胡叶条浓绿，气味醇香，朋友费力地拔下一棵完整的柴胡，其根粗大多汁，他说，这个时候柴胡的药效最好。柴胡能和解表里，疏肝，升阳。用于感冒发热，寒热往来，胸肋胀痛，月经不调，子宫脱垂，脱肛。还有远志：安神益智，祛痰，消肿。用于心胃不交引起的失眠多梦，健忘惊悸，神志恍惚，咳痰不爽，疮疡肿毒，乳房肿痛。瞿麦：利尿通淋，破血通经。用于热淋、血淋、石淋,小便不通，淋沥涩痛，月经闭止。茵陈：清湿热，退黄疸。用于黄疸尿少、湿疮瘙痒、传染性黄疸型肝炎。葛根：解表退热，生津、透疹，升阳止泻。用于外感发热头痛、高血压颈项强痛、口渴、消渴、麻疹不透、热痢、泄泻。毛茛：凉血，止血，清热，利尿。治热病烦渴，吐血，衄血，肺热喘急，胃热哕逆，淋病，小便不利，水肿，黄疸……

看，凤凰山给我们准备了多少神奇之物。但是，我们使用了吗？许多年来，生活在山脚下的人情急之中也许曾经挖下它们，治疗过一时之痛，更多的却被我们忽视了，践踏了。我们不曾思索草木为什么生长，蜂蝶为什么忙碌，昆虫为什么叫鸣，鸟雀为什么飞翔。我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空手而来，徒手而归。

我们是一天中第一拨登上凤凰山的人。下山的时候，遇到好几拨攀爬的人，他们有的站起身来擦汗，问我们“还有多远啊”。有的立在悬崖上惊叹，惊叹过后对着深远的山谷长啸，像一只深山里的狼或熊。我不知道他们带着多少期望而来，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回返。

这之前有多少人登上过凤凰山？我们只能依靠他们留下的痕迹来辨别和猜测。我们是从山脚的唐代大佛造像处开始登山的，当地的朋友介绍说，清淤的时候，从黄土和杂草中暴露出来许多残碑、碑座和柱础，并让我们看了这些残损的石器，这些都是当年开元寺的建筑物。据说开元寺香火旺盛，僧侣众多，佛事繁忙。可以想见，一无挂碍的僧众在这座山上穿梭往来，健步如飞，他们每天都在山顶的开阔之地打坐、参禅、问天，他们大概是最了解凤凰山的人，也是极少数在凤凰山得道的人。在山顶的巨石上，我们发现几个被打磨出的面盆大小的凹坑，大家断定这是长期有人居住留下的遗存，这是舂米用的还是盛水用的谁也说不清。居住的是一无所有的流浪汉还是命案在身的逃犯谁也说不清。反正，他们不是衣食无忧的人，更不是养尊处优的人。是凤凰山的高远和苍凉保护了他们，是凤凰山的野果青棵和雨露养育了他们。我们还发现了诗。诗用红漆写在石板上：“游玩登上山，上面长又宽，周围是悬崖，威武又壮观。”“游玩登上山，累的腿发酸，上来把景观，汉（汗）流湿衣杉（衫）。”“要想死得慢，凤凰山上站，一切凡（烦）心事，抛入九重天。”三首诗是三个人写的，分别署了名字，写了日期：2009年6 月9 日。他们是一块来的，他们在山顶开了个赛诗会。他们的文化不是很高，但他们在山上抒发了情感，展露了才智，消除了烦忧。他们在平时的生活中肯定不作诗，他们可能是几个老实人，只知做事，不大说话，但是明了事理，知晓社情。来到凤凰山顶，他们的心胸开了，思路通了。于是，他们摘下面具，脱掉伪装，成了自由洒脱的人，激情迸发的人。凤凰山给了他们空间，给了他们舞台，给了他们机会。

凤凰山就是这么一座山———虚心的，它给你智慧；忧愁的，它给你惬意；劳累的，它给你轻松；羸弱的，它给你健康；失落的，它给你信心。

你还能不记住凤凰山吗？

你还能不感激凤凰山吗？

作者 孙继泉